*原定名《中原老师》,我流苏中也

*背景中|国,高中教师paro

*第三人视角,BGM:稻香

*是两年前的旧文,今天心血来潮改了改,本来想直接替换原文,发现替换不了,lof说有敏感词,试了几次后一气之下删了(……)然后洗了个澡心情平静后就重发下了。这篇文私心很重,很任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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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光


*


老实说,当我拿到这封从家乡寄来的信时,我从没想过会从信封里倒出一张婚礼请帖,而当我看清请帖上的名字时,心里头一份名为喜悦的情绪像气球一样嘭地爆炸开来,上一次萌生这种感觉大概是12岁那年,那会我拿压岁钱买了一套精装版的哈利波特,当我掀开盒子时发现了霍格沃茨的录取通知书。但这到底是不一样的,那会的惊喜不过是某种营销造成的假象,而现在这份惊喜却是真真切切的。

请帖是大红色的,十分喜庆,也十分地,不符合我对两个当事人的印象,毕竟在我的想象中,别说是大红请帖了,这两个人结婚时我应该至多只会收到一条短信,短信上头写明时间、地点、以及结婚对象,或许连“恭临您的到来”这一类客套话都不会出现(如果是那位太宰先生发短信的话)。

这张请帖上用遒劲的钢笔字写着两个人的名字,那两个名字我在高中的校报上看见过,在期末考试试卷上端的审核人名字看见过,其中有个名字在我的同学录上落了笔,那时他祝我一路顺风前程似锦。

他们是我的高中老师,

中原中也,太宰治。


*


我一直记得08年的盛夏,那会我待在房间里,头顶的空调不断传来冷气,却抚不平我的焦躁,我对着电脑屏幕,手指不断地敲击着键盘上的F5,等待着中考成绩的公布,我还记得那年的WINDOWS系统是XP,却着实忘了那一串和重点线插肩而过的数字究竟是多少。那天的蝉鸣在灼灼的烈日下连成一片,而我扑在床上,泪水洇湿了半个枕头。老实说,直到现在我也不觉得那会的懦弱有多么丢脸,毕竟我们这一代人,人生的主线说到底不过就是升学、就业,哦,或许还要加上结婚生子,而这些一环一环套着的都是考试,而中间某一个关键节点的败退大概便意味着全线溃败,至少,那会的我是这么认为的。

这次中考失利让我错过了市重点,却让我遇见了中原老师,如果人生真的是天平,那当这两件事放在秤的两端时,又到底会倾向哪端,这点大概谁也说不清楚,也许另一端我会遇上更加优秀的老师,会让我取得更高的成绩来换却一份更好的锦绣前程的更好的老师,但是他们,说到底都不是中原老师。

9月份还属于盛夏的末端,知了在窗外断断续续地叫着,而中原老师站在讲台前,端着严肃的面孔(他从来就不是一个会特意讨好学生的老师),说,“我是你们的班主任,中原中也。”他说着,回过头,在黑板上写下名字,粉笔留下不轻不重的字迹,而我耸拉着眼皮,目光落在中原老师的后背,白色衬衫被汗水紧紧的黏在他的背上,在阳光的照射下透露出一节一节向上蔓延的脊椎,而在脊椎的上方,他橘色的卷发,倔强地,闪着光。中原老师转过身,看着我们,一板一眼地念着校规,说着我们接下来的课程计划,说到不许旷课,不许私自打架斗殴时,他挑了下眉,意思很明显,你们这群小鬼给我小心点。

那会我同桌一脸不安,她偷偷地抓着我的手,对我说,惨了,中原老师一定是个很严厉的老师。而我却轻轻地笑了,我看着中原老师漂亮的蓝色眼睛,在进门时,他看着我们笑了下,那一瞬,他弯起的眼角里敛着某种东西,让我想起父亲,想起邻居家某个经常照顾我的大哥哥,而现在,他也正用这种目光看着我们,而拥有这种眼神的人怎么可能不是好人。

中原老师讲到最后时,停顿了一下,他轻轻咳了一声,语气放缓,“其实我不知道你们中考考几分,我手里有成绩册,但我也懒得翻,总之有些事情过去就过去了,你们现在好好努力吧。”

我低下头,困扰一个暑假的不甘就这样被轻描淡写地带过,可我的内心却无比平静,有些人就是这样,明明不过是几句翻来覆去听了很多遍的话,明明也不过是没有深意的套话,但从他的口中说出来,却是包含了真诚,让人不得不相信,让人忍不住去希冀未来。

血液涌向心脏,我似乎听见了“扑通扑通”的声音。


那年的军训被台风冲散,校领导一拍脑袋决定照常上课,不过套上了自习的名义,那几天风大雨大,全市道路堵塞,我穿着雨鞋,撑着伞,费力地挪过人群,走进学校,钻进教室。高中那会我是个听话的好学生,总是提前几分钟到教室,有几次晨光熹微,而教室里只有我和中原老师,是的,高中三年,中原老师永远是第一个来教室的,不论刮风下雨,他从来不是一个热衷坦露情绪的老师,从来不会对我们说,啊啊啊,我为你们付出了多少心血之类的话,也从来不会把一些感人肺腑的话挂在嘴边,但他就这样站着,固守着他的一方讲台,挺直脊梁,用略带严肃的面容和带着点期待的眼神,迎接每一个学生。

然后他说,读书吧

除了这次。

这次,由于道路堵塞的原因,我赶着早自习的铃声踏进教室,而讲台上却没有中原老师的身影。那天早上的第一节课是物理课,而中原老师却晚了半节课才赶到教室,那会中原老师没讲明原因,任凭我们议论纷纷,直到我们消停下来时,他才低下头,认真地说了声抱歉,然后清了清嗓子,说,翻开第8页,然后转过身,在黑板上进行受力分析,他的衬衫衣袖松松垮垮地垂了下来,露出手臂上缠着的绷带,我依稀辨认出那似乎和数学老师太宰先生缠着的绷带有几分相似。后来也正是太宰老师跟我们说出真相,他说隔壁班有一个女生骑自行车时在路上出了车祸而这个小矮子(太宰老师语)就把她送去医院,那会是在一个课间,中原老师刚好从窗外路过,听见太宰老师的话,走了进来,没好气地挑了下眉,死青鲭你在和学生说什么呢,而太宰老师眨了下眼,没说什么啊,那会不知是谁先站起来的,大概是班长吧,他带着我们,举起了双手,“啪啪啪”,掌声连成一片,而中原老师摆摆手,别胡闹,可他耳根却缓缓地红了起来。

台风天的雨水充沛得似乎可以淹没城市,而我在放课后在楼梯口隔着人群看见中原老师把手上的伞递给一个女生,我看见女生犹豫了一下,低下头跟中原老师说谢谢,我看见女生牵着好友的手在雨伞的遮蔽下走进雨幕,而中原老师目送着她们。中原老师皱了下眉头,我看着他两手空空,猜到了某个事实,就在我踌躇着正要走过去时,太宰老师出现在中原老师的身边,他低下头,我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似乎是笑了下又似乎是叹了口气,他的指尖轻轻地碰了下他的手心,他牵住他的手。

太宰老师撑起他的那把黑色大伞,他们走进磅礴的雨幕中。

一高一矮两个身影渐渐淡出人群。                      

不知为何,直至今日,我都一直记得这一幕,甚至记得他们之间的那段对话。

那时太宰老师用手指戳了下中原老师缠着绷带的手臂,中原老师呲牙咧嘴了一下,“死青鲭你有病啊。”

“中也啊”,我在人群的喧嚣中捕捉到太宰老师无奈的语气,“你真是个好人啊”

“哈,”中原老师挑了下眉,“难道你不是吗?”

太宰老师静默片刻,轻轻地笑了下,然后吐出一句,“那个司机真没良心。”

“对啊,那又怎样。”

中原老师抬眼看向太宰老师,嘴角一弯,勾起一个嚣张的弧度,雨雾朦胧,可他的眸中却似乎闪烁着光芒,怎么说呢,这种光芒,就像清晨的太阳一样,张牙舞爪嚣张跋扈但却偏偏不刺眼,偏偏让人想要摸一摸他的头,所以那会太宰老师就这么做了。

现在的我,在漫长时间的尽头,回想起这一瞬间,回想起这份光芒,终于意识到了一件事,其实那会的中原老师算起来也不过是二十来岁,不过长我们几个春秋。

可那会的我们却偏偏都忽略了这个事实。

或许是因为中原老师实在太好,所以我们总习惯性地依赖他。


后来在高考后的谢师宴,中原老师举起杯子对我们说,你们是我作为班主任带过的第一届学生,无论以后天南海北,你们永远是……,他喝了口酒,用力地说,你们永远是我最棒的学生。

那会我们不知道是谁起的哄,说既然是我们是老师带的第一届学生,是老师最喜欢的学生,那老师以后对下一届一定不能那么好了。

那会中原老师笑了笑,说好的。

可后来当我重回母校时,在学弟学妹的口中,也经常听见中原老师的名字,他们说,中原老师是个有点严厉的老师啊。

但他也是个好老师吧。

是啊,中原老师超级好的。

学妹眉眼弯弯,像极了当年的我们。

后来我在报纸上看见了中原老师的照片,似乎是优秀教师还是什么的,黑白照把中原老师的娃娃脸镀上一层沧桑,可他的眼底却似乎存着那么一点光芒,隔着岁月,褶褶生辉。而我看着照片,忽然记起,那年谢师宴,中原老师醉得太快,最终由在一旁的太宰老师半拉半扯地带回家,我身旁的一个女生半开玩笑地说道,没想到到最后还是没来得及和中原老师告白啊,而我看着那两个人缓慢前行的样子,太宰老师扶着中原老师,在他耳侧似乎呢喃了几句什么,月色很美,而他的目光温柔,于是那会我笑着回那个女生,你告白了也没用吧。但其实我心里却也忍不住遗憾,毕竟有些话,有些本该在这场谢师宴说出的话,到底还是掩埋在这漫天的蝉声中。而这片蝉声,就像照片背后的岁月一样,不可追回。


*


中原老师曾经救过我。

那是在高二那年,那年的晚自习推迟到十点半,而这件事原本与我无关,毕竟我是一个不需要参加晚自习的走读生,但那天晚上我和母亲吵架,恰好就在这个时间点离家出走,我抹着眼泪,漫无头绪地走进一条小巷,然后遇上一群混混,就在其中一个男生坏笑着把砖头砸向我时,就在我下意识闭上眼睛的当口,中原老师出现了,他接住了砖头,随手把它扳成两段,扔回去,他冲那群混混挑了下眉,混混一惊,为首的那个吐了口唾沫,便跑开了。

“孬种。”中原老师没好气地啧了声。

约许是青春期的意识作怪,约许是那天经历的事情太多,亦或是出于某份信任和感激,那天的我放下防备,蹲在地上,抽泣着,把某些关乎梦想的烦恼说出口。

而中原老师靠在墙上,他沉默了一会,然后掏出一根烟。


中原老师虽然是个老烟枪,但在我的记忆中,他很少在学生面前抽烟,似乎就只有两次,一次是在我们高三的某次模拟考,那次我们班考砸了,而且偏偏就在物理那一科,那次他在讲评完考卷后看着坐在下面战战兢兢的我们,叹了口气,然后径直走出教室,在走廊点了一根烟,轻轻咳了几声,缭绕的烟雾笼罩了他的脸,我们隔着窗户看不清他的表情,看不清他脸上的黑眼圈,只能看见他的背影,瘦小的脊梁挺直,在阳光下折射出坚定的光芒,那时教室里没有人出去,没有往日交头接耳的声音,只有笔划过试卷的声音。

刷刷,刷刷。


还有一次,就是这次。

中原老师手里夹着一根烟,帽檐低垂,遮住了他的眼睛,夜色深沉,漆黑的小巷里只有他指间的香烟作为唯一的光源,黯淡的带着点暖意的橙光在夜风里平静地闪烁着。

他跟我讲述一段故事。

“在差不多和你一样大的时候,我加入了一个乐队,确切点说,是太宰那家伙把我拖进去的,那会他们乐队缺个鼓手,他说我力气大,非要我过去打鼓。”

“不过,后来我也没打成鼓。乐队里来了一个学长,叫织田作之助,那人有经过专业训练,不知道那会太宰是用什么办法把他骗过来的,织田作当了鼓手,算是顶替了我原本的位置,嘛,我也不在乎。那会我跑去当了吉他手,那会太宰家是开琴行的,一整个墙壁挂着的都是吉他,我随口打个招呼,就用太宰的名义赊了一把,后来太宰知道了这件事,就偷偷把我摩托车的车轮上的一个旋扣给摘了,后来有一天我们在那条环岛路上飙车,忘了是要去哪里了,那会我载着太宰治,而太宰治就向忘了这件事一样,一点都没提。然后我们就掉到路旁的沙滩,跌进海里,那会我站起来,破口大骂,而太宰治却在一旁哈哈大笑。”

“哈,你问我那只青鲭就不怕死吗。”

“他当然不怕。那会的太宰治每天都在思考什么人生意义,毕竟他聪明,又精力无限,应付完考试后,总有那么一大把时间消磨,总有那么一大把时间去钻研他的那些自杀美学。对,就是自杀,那会老是他抱着那本什么完美自杀手册,对我念叨,中也啊,你觉得这种自杀方法怎样。哈,你问我,我那会能怎么说,那会我通常一边骂着妈的太宰你怎么那么烦人,一边冲上去跟他打一架。”

“好吧,扯得有点远了。”

“乐队的主唱只能由吉他手担任,而那时的吉他手就只有我和太宰治,所以那会我经常和他抢主唱。那时的太宰和现在不一样,是个不折不扣的混蛋,至少在我心中是这样的,但当他拨弄吉他片时,眼里却会带上一点色彩,怎么说呢,就是会给人一种这个人大概会好好活下去的感觉。那时的我们都不是传统意义的好学生,大概算是个混混吧,当然和刚刚那群孬种不一样,毕竟我们不打女人,我们会在大半夜溜去某个地铁站,噼里啪啦地,开始演奏。那时会有人跟我们抢地盘,而我和太宰通常就开始打架。”

“但织田作会拦着我们。”

“织田作和我们不一样,和其他人都不一样,他是个好人。那时我和太宰都是欠管教的孩子,哦,对,就像你们现在这样,那时我虽然经常和太宰打架,虽然对他那套理论呲之于鼻,但我却还算是能理解,理解他心中的某种空虚,某种不为外人察觉认可的空虚,而那时,织田作,是唯一一个会对我们这两个小孩认真谈梦想的人。”

“他会跟我们谈乐队的发展前途,会跟我们说要好好努力,会对太宰治说,要好好活下去。”

“其实到现在我也不明白,那会太宰治眼底的光究竟是源于手里的吉他,还是源于织田作的那些话。”

“但后来,织田作死了,好像是因为卷入什么黑社会的帮派斗争还是出车祸,那时我被我妈关在房间里,所以我也不清楚,而且我也不想打听。”

中原老师讲到这时,似乎被烟呛了一下,咳了几声。

然后,他看着我,沉默了好一会,他指尖夹着的烟续出长长的一条灰,跌落在地,连带着些许火星,涅灭在潮湿的小巷里。


“后来呢?”我问道。

那会的我满心期待一个鸡汤式的结尾。

而中原老师却笑了,“你说呢。”

我静默了片刻,是啊,所谓的后来我早已知晓,中原老师就站在我的面前,没有吉他,没有乐队,晚风吹过,扬起地上的烟灰,与粉笔灰混在一起。

而梦想被卷进现实的洪流,碾磨成尘。

我忽然有点愤怒。

中原老师掐灭烟头,走了过来。

“后来我听说织田作在进手术室前,把太宰治喊到病房,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后来我又见到太宰治,那家伙不知道用什么办法,爬到我的窗台,砸碎玻璃,带着我跳出去,哦,那会我家在二楼,那会我们跑去给织田作拜祭,那会我们在织田作的墓前放了一束百合,两把吉他,还烧了一架架子鼓,那会我看了眼太宰治,我发现,他眼里的光还在。”

那会中原老师摸了摸我的头,我隐约感受到他指间的茧,我知道,这是吉他手特有的茧。我至今一直记得他掌心的温度,那会他说,他对我说,

“你可以的。”

热量传递到我的血液,如溪流般,汩汩地,流向心脏。

扑通扑通。

一道阳光透过厚重的云翳,缓慢地,温柔地,喷薄而出。


后来我就高三了,老实说,我对那段兵荒马乱的岁月的最大印象停留在前座男生好看的侧颜上,而至于那些漫天飞的白色试卷,那些孟德尔遗传定律,都不过只是过客,最终化为记忆里的荒烟,随着时间缥缈,最终彻底消散。

在我高三这年发生了一件事,这件事在现在看来着实不算大事,但在当时确实引发了轩然大波。


教师宿舍着火了。

这个消息传到我们耳边时某堂物理课的下课铃声刚刚敲响,中原老师还站在讲台上,那是我第一次在中原老师的脸上见到惊慌的表情。他隔着窗户,看向不远处的教师宿舍那个冒烟的窗口,妈蛋,那会我坐在第一排,可以清晰地分辨出他的嘴型,他跺了下脚,冲向教师宿舍,就在他正要冲进那个大门时,在跟在他身后的我们正要拦住他时,一只手拉住他的手腕。

是太宰老师。

中原老师楞了下,脸上紧绷的线条似乎放松了下,他挑了下眉,佯装随意地说,“青花鱼你还没死啊。”

“是啊,中也”,太宰老师嘴角上扬,“我还活着。”

中原老师一拳打了过去,而太宰老师不闪也不躲,只是轻轻地笑了下,他的手指抓住他的手腕,往后一拉,身体往前一探,他把他拥进怀里,他的下巴抵住他的发旋,而他抬起头来,认真看着他,说,太宰,别死。

好。

几缕阳光落在他们的身后,中原老师的帽子跌落在光影里,他的头靠在太宰老师的左胸口,我知道,我在生物课上学过,那是心脏的位置。

太宰老师伸出手,修长的手指拂过中原老师柔软的橘色发丝,他低着头,阳光在他的眸中荡出波纹,我这人对某些东西素来迟钝,可那时,我却明显看清他眼底氤氲的情愫。

后来一些半真半假的传闻开始泛滥,人们说,用幸灾乐祸的语调,你知道吗,中原老师是同性恋啊,那是在一个还没那么开放的年代,那时的大部分人还没学会尊重,绯闻愈演愈烈,各种各样的声音把他们推向风口浪尖。后来我听说,那会中原老师和太宰老师因此接到了不少投诉信。但当时的我们并不知晓这回事,而我们中的大多人对这些绯闻也委实不大在乎,那会我同桌用贼兮兮的语气把这些传闻告诉我,然后叹了口气,可惜啊,她说,带着笑意,这样我以后就不能嫁给太宰老师了。

但这毕竟是在高三,在这段所有人神经都紧绷着的岁月里,那些人心惶惶都隐藏在平静的水面下,而一颗小石子,也能激起惊涛骇浪。在某节班会课上,在自习的时间里,在中原老师丢下一句你们有什么问题就趁现在赶紧问后,一个女生站了起来,她问中原老师,老师,你爱太宰老师吗?

中原老师愣了下,他在一瞬间睁大了眼睛,但也只是一瞬,他看着我们,带着倦意的蓝色湖面回归了平静,他点了点头,他用疲惫而又嘶哑的声线说,是。

后来我在大学图书馆里翻着一本小说,看到这么一句话“我们只考虑分开对彼此有多好,从来没想过,如果在一起,对两个人有多好”*,然后我莫名地就想起了这一刻,然后我莫名地,就有一种想哭的冲动。

中原老师的这句话落下后,班级不知为何陷入了一片死寂,而我站了起来,我鼓起了掌,啪啪啪,掌声开始稀稀落落的,最后逐渐汇成一片,就向高一那会一样。对于我们而言,中原老师的意义从来不是他手上的那本物理书能概括的,不是万有引力,不是力和小球,也不是什么电流速度,是超出那些深奥物理概念的一些东西,是和男生一起打球时高高跳起投出一颗三分球后回过头耀虎扬威的笑容,是在我们考砸后大发雷霆扔下的粉笔擦,是每次考试前每次比赛前对我们说的一句要努力啊。

是灯光,是蜡烛,是太阳,在我们前行的道路上洒下光芒。


中原老师看着我们,他明显愣了一下,然后他笑了,他说,坐下吧,他说,谢谢。


后来,我的高中三年,在一场盛大的蝉声里,在汗水与泪水混杂的烈日中,被几张我此生只有一面之缘的试卷划上句号。

在那场所谓的人生最重要的战役中,我取得了一个还算可以的成绩,不至于欣喜若狂,却也不至于懊恼沮丧,那时我想到了三年前的自己,那会在被窝里哭泣的我大概永远也猜不到这个结局。我从电脑桌前站起身来,随手整理下书柜,大部分试卷都在高考后论斤卖掉了,那些黑笔和红笔勾勒出的夜晚到底也就只值几毛钱,只剩下一些教材和来不及处理的练习册,大概是我动作太大,一本书掉落下来,不偏不倚地砸中我肩膀,我吃痛地叫了一声,偏过头看了一眼,发现是一本物理的五三,一阵风吹过,带起书页,我看着上面中原老师批改的笔记,晃了下神。

我给中原老师打了个电话,汇报成绩。我听见中原老师的声音,他打了个哈欠,他语气里的笑意通过电波传到我的耳边,他说,还不错啊,他说,你志愿定下来了吗,还没定吗,那要好好决定啊,他的语气忽然转了个弯,你等一下啊,

我听见他的怒吼,妈的,死青鲭你在干嘛啊。

我听见太宰老师的笑声,听见他用无辜的语气说,中也,别生气嘛,不就是一瓶红酒。


那会的我手中拿着话筒,听着这两个我最尊重的老师肆无忌惮如同三岁小孩一般的吵架声,忽然到了很多东西,想到了岁月静好,想到了现世安稳,想到了他们之间这段被微风拂过的长足人生,然后一个词,四个字,静静地落在我的心头,


平安喜乐。


于是我在电话的这头以细不可闻的声音笑了下,抬起头,看向窗外,几点光斑跌落在我的眸中。


后来的我一直记得那天的那片天空,轻薄的云层覆盖整片苍穹,阳光被藏在后方,仅余一点点光辉小心翼翼地透出来,缓缓地,弥漫开来。

我一直记得那种柔和的光线,我记得它打在我身上的温度,那种一点都不强势的温暖,那种拙劣的温柔,我一直记得那些细节,因为不知为何,在这些细节里,我总能找到中原老师的影子。

后来,我听某位学摄影的同学说,这种光线,叫天光。


*


后来我逐渐长大,后来我念了一个叫对外贸易的专业,后来我听了母亲的话考了雅思,后来我申请到一个不错的学校,后来我放弃OFFER,后来我开始写作,后来我跟母亲说我要做个作家。我一直记得那会母亲的眼神,就像我高二那年撕掉我手写的小说时一样,愤怒而绝望,它和记忆中中原老师的眼神交错,那会中原老师看着我,说,你可以的。

后来,又经历了很多,在我出版第一本书时,母亲叹了口气,她用无奈的语气对我说,算了,随你吧。


而就像十二岁的我没能走进那个魔法世界一样,二十岁的我到底还是错过了他们的婚礼,因为一场重要的毕业答辩。我给中原老师发了条道歉的短信,然后收到了两条回信,一条是来自中原老师的,言简意赅,没关系,一条是来自太宰老师的,其实这个小矮子还是挺想你们这一班孩子的,我看着短信后的颜表情,笑了出来。

后来我和一个旧日同窗谈起这场婚礼,提到那张大红色请帖,我笑着跟她说,婚庆公司光是写名字也挺费力啊。而她眨眨眼,不是哦,她说,那些都是太宰老师亲笔写的。


后来的某个夏天,我被我妈赶出去买菜的时候遇见了中原老师,他在某个摊子前挑着大闸蟹,一只小黑猫跟在他脚边轱辘轱辘地转,我跟他打了个招呼,挑着眉问道,老师,现在好像不是螃蟹的季节啊。

没办法,中原老师皱着眉说,那只青花鱼偏偏就喜欢吃。

他语气无奈,可眉眼间那份不可名状的东西分明就是宠溺。

我的目光在他身边的这只小黑猫停留了片刻,我蹲下来,摸了下它的头,这只猫叫什么名字啊?

波特,中原老师补充道,哈利波特的波特。

我诧异地睁大了眼睛。街边的小店放着周杰伦的“稻香”,童年的纸飞机现在终于飞回我手里,而中原老师手边黑色塑料袋里的螃蟹伸出蟹钳划拉着那层厚厚的外膜,发出刺啦刺啦的声音,他看着我,问道,怎么啦。

没事,我忽然有点扭捏。在刚才那一瞬间,我恍惚了下,竟把那些魔幻光影同这片美好的光景混淆在一起,我抬头看着中原老师,他打了个哈欠,手上的戒指在阳光下折射出异样的光彩,他脚边的猫咪喵呜了一声,现在的我已经可以想象他和太宰老师的婚后生活了,他们会因为一些小事斗嘴,会冷战,也会一起喂猫,一起做饭,他会在他发烧时别扭着语气哄他吃药,他会在他强撑着身体工作时,拉住他的手腕,对他说,中也,你可以休息了。

他们之间会有许多鸡毛蒜皮的摩擦,会经历大大小小的波折,但他们会在一起,会一直一直在一起。

斯内普那会是怎么对莉莉说的来着,always.

蝉声连绵成一片,微风荡漾,晃动街头的树枝,中原老师看着我,问道,要不要来我家坐坐,我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我看清中原老师袋子里只有两只螃蟹,而我又怎么好意思霸占中原老师那份,我笑着说,下次有空吧,我的视线和中原老师的目光交错,他已经不再年少,可我却在他眸中流转的光影里看见了青春的斑驳。

我愣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

其实他眼底的那些青春不属于他,也不属于太宰老师。

属于这个不断流转的夏季,

属于一届又一届告别象牙塔的学生,

属于我。


对了,我抬起头,看着这个发着光的男人,

把那句我和很多人一起欠了他很多年的话说出口,

中原老师,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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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自《橘生淮南》(八月长安著)里一个我很喜欢的片段,

透过背后不高的围墙,洛枳看到一扇绿色纱门被一位满头银发的老奶奶推开,露出因为高堆书丛而显得过分拥挤的走廊。院子里,一位老人坐在石凳上,看到老伴走出来,就站起身,拄着拐杖缓缓走到门前,颤巍巍地递过一枝盛开的丁香。

丁香在夕阳的映照下,如雪一样白。

老奶奶微微笑了一下,接下来。

洛枳看着看着,就泪眼模糊了。

那是他法学院双学位的一位教授。**时期,他是知识分子臭老九,连累了自己的夫人。那时离婚的人何其多,在那个人性扭曲的时代,渺小的个人为了避祸,做什么样的事情都有可能,离婚不算什么。

然而夫人一直没有同意。

“她当时对我说,我们只考虑着分开对彼此好,从来没有想过,如果在一起,对两个人有多好。”


*写后半段的时候窗外刚好在放周杰伦的稻香

“对这个世界如果你有太多的抱怨/跌倒了/就不敢继续往前走/为什么/人要这么脆弱堕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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