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推理小说看到一半时忽然产生的一个脑洞

*一把有点钝的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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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德者

中原中也接到委托时,他的睫毛颤了颤,冰蓝色的眼睛覆盖上转瞬即逝的阴影,他用指节轻轻地叩了下面前这块老旧的红木桌子,喉结上下翻滚着,

“为什么是我?”他的声音带着几分嘶哑。  

“我们在太宰先生的随身物品里发现了这封信,”中岛敦忙不迭地从怀里掏出一个已开封的信,中原中也把信纸拉出来,扫了一眼,上面用潦草的字迹——他认得这是太宰治的字迹——写着一句话,“在我死后,请前往古灵顿街委托中原中也先生调查真相,相关报酬已经附在信封内”,中原中也挑了下眉,把信封翻转过来,一枚银色的英镑落在桌上。

“太宰先生十分信任您啊。”中岛敦看着在桌上骨碌碌转的硬币,斟酌着语句,小心地说道。

信任,中原中也手上玩弄着那枚硬币,冷笑了下,这见鬼的信任。

 

中原中也是名私家侦探,在这个福尔摩斯诞生的城市里侦探并不罕见,而太宰治是他曾经的合伙人。中原中也已经忘了他和太宰治成立这个事务所的日期,只是隐约记得那天是个晴天,伦敦少见的阳光倾射在他们的酒杯里,那会他和太宰治都不过是十几岁的少年,作为两个异乡人浪荡在伦敦的街头,而他听见太宰治的提议时低下头呷了一口杯里的廉价红酒,轻微的苦涩在他嘴里泛滥,让他不由皱了下眉头,他抬起头看了太宰治一眼,看见他眉梢里的意外的认真,想了想,便同意了。成立事务所需要一大笔资金,而当中原中也提出这点时,太宰治只是摆了摆手,表示他已经搞定。中原中也倒也没有多吃惊,毕竟他了解自己身边这个轻浮的家伙在某些方面的能力,至于资金来源,那更不需要他去多加顾虑,毕竟钱这种东西,只要到手了,就是自己的。

他们先是接了一些糊口的小案子,不,那甚至算不上是案子,不过是诸如跟踪某人情妇之类的业务委托,那会中原中也不耐烦地皱了下眉头,而太宰治凑到了他的身边,他指着那张情妇的照片说,“中也,这个女人背后可能会牵扯很多东西啊”,他口吻随意,温热的气息吐在中原中也的耳畔,中原中也也懒得去问他是怎么知道的,毕竟太宰治身边总是围绕着那么一群莺莺燕燕,指不定里面就有这个女人的影子。后来,正如太宰治所言,情妇背后的身份是军火总商,而这次跟踪引出了一场规模庞大的走私案,而事务所也一举成名。而后他们倒也接了一些真正意义上的案件,有一部分是苏格兰场那些警察委托的悬案。

而就在他们风头正劲时,太宰治忽然消失了。

那是在四年前,中原中也记得,那天早上自己打着哈欠来到客厅,随手煎了两个蛋,分别夹在抹好黄油的两块面包里,然后如同往常一样伸腿踹向太宰治房间的门,而那天那扇房门没落锁,房间空荡荡的,他走了进去,看见桌上放着太宰治的告别信,他把那封以“小矮子”开头的信揉成一团,扔向天花板,他倒在太宰治的床上,看着窗边生锈的水管,想着,这个混蛋终于走了,他笑了下,却发现嘴角不断往下坠。他的太宰治的关系称不上交好,甚至算是恶劣。但在太宰治走后,他的内心忽然产生了一种等待的想法,他几乎每天都忍不住往那个空落落的房间看一眼,他推测自己这种行为这种某名的情绪产生的原因,他想,应该是只是因为不习惯吧。后来在某天在他终于习惯太宰治不在的日子时,他在清理沙发时扫出了几条绷带,他认出那是太宰治的绷带,于是他怔了下,于是他把事务所的牌匾摘了下来,他把双黑事务所改名为中原事务所。

后来太宰治回来了,拉着他的新搭档在酒吧里跟他问好,而中原中也点了点头,就像对待一个普通的旧相识一般,他低头呷了口酒,红酒的醇厚气息在他口腔回荡。

后来太宰治死了。在太宰治和一个女人捆绑着投河自尽的消息传到中原中也耳边时,中原中也并不吃惊,他想着,从某一方面而言那个自杀成瘾的男人能活到现在本身就已经是个奇迹了。

 

太宰治是自杀的,这点确凿无疑。

中原中也站在太宰治投河的位置,看着底下潺潺的河水下蔓延的藻,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烟,想着。

他在蒙蒙的细雨里点燃一根香烟,几点雨滴打湿了他的肩膀,他缓缓地吐纳着,冰蓝色的眼睛在缭绕的烟雾中忽闪了下。

 

他刚刚去警局收集资料。

他冲守在门口的法医挥手示意下,顺道露出甜腻的微笑——那是太宰治教他的——在得到法医允许后,便溜进停尸房,看见被河水泡胀的太宰治和那个女人。他戴上白手套,仔细检查那两人的尸体,上面除了绳子轻微的勒痕外没有任何新的痕迹,没有任何受到胁迫的迹象,他翻了下放在一旁的法医的报道,确定两人没有服用任何的精神性毒物,就连体内的酒精都在标准范围以内。他低头看着太宰治,因为肿胀的缘故,太宰治的脸上已经找不出昔日的俊美。他忽然觉得有些战栗,他闭上眼睛,冷静了一下。他想了想,摘下头上的毛毡帽,置于胸前,朝太宰治鞠了个躬,便离开了。

 他从警局赶往案发现场,他的手随意地伸进口袋,摸索着车钥匙,恰好触碰到一个硬物,他凭借着触感认出那是太宰治给他的那枚英镑。他忽然觉得有些可笑,他一直觉得自从四年前的那次分别后,他和太宰治从某个层面上算是彻底地断绝了关系,也许自己就连他婚礼的请帖都收不到,也许自己和他再次并列着出现是在葬礼上那个客观陈述死人生平的牧师的口中,那会那个牧师大概会说“太宰先生与他的前合伙人中原中也成立了当时伦敦最出名的双黑事务所”,顺道轻描淡写地提一下那些他们一起破的案件,而现在,自己却接了他的委托,调查他的所谓的死亡真相,哦,这还是个价值一英镑的委托。

 “炫酷帽子君。”正在打开车门的中原中也感觉到有人拍了下他的肩,回过头,看见嬉皮笑脸的江户川乱步,“你在干吗呢?”

 还未等中原中也开口,江户川乱步便露出一副了然的样子,“哦,你在调查太宰治。”

中原中也心知在这个男人面前没什么可隐瞒的,便索性直接告知,“嗯,我在调查…”中原中也想了下,斟酌了下语句,“这起谋杀案。”

“不是哟,中也君,”江户川乱步抬了下架在鼻梁上的眼镜,“太宰治是自杀的。”

中原中也心底一沉,江户川乱步的话坐实了他的设想,毕竟这是现实,不是某人的推理小说,但既然这样,那个委托究竟……

“中也君不会以为太宰治委托你调查一起所谓的谋杀案吧,”江户川乱步摇了摇头,“不是的,太宰治他……”

江户川乱步压了下帽檐,欲言又止,嘴角勾起某种费解的微笑。

“他是想告诉你一个秘密啊。”

 

一件秘事在雨后潮湿的土壤里扎根,藤蔓缠绕住岁月,摇摇欲坠的叶子随风跌落,在那块不可知的地方长出萌芽。

 

所以,太宰治究竟有什么秘密瞒着自己?

中原中也想着,忽然觉得有点可笑,太宰治瞒着自己的秘密难道还不多吗,说到底,自己又了解太宰治什么呢?

此刻的中原中也站在这座横贯泰晤士河的桥上,身边游人如织,隐约可以听见一两句对美景的感叹,只是这些人大概不知道就在不久前曾经有对男女从这个拥有着精美的哥特式雕刻的栏杆上坠落,跌入那一片波光粼粼中。

那么,换个角度,中原中也沉思着,太宰治有什么秘密要一直瞒着自己直至生命殒消,方才告知?

是难堪的过往,是一笔在自己名头的巨额债务。

还是某份——

他随手捡起一份不知道从何处被大风吹落在桥头的全彩报纸,看着上面某个女歌星的照片,他认出那个带着熟悉感的橘色的卷发和蓝色眼睛,那是和太宰治殉情的女人。

——不为人知的爱意。

中原中也徘徊在桥头,他忽然觉得有点烦躁,他看着报纸上那个姣好的面容,啧了下,在心里暗自嘲笑着这些愚蠢的女人,为什么她们都会相信那个带着狭长的桃花眼的男人的甜言蜜语,总不可能真的是因为太宰治的情事技巧吧。

 

他清楚太宰治在这一方面的长处。

确切点说,他和太宰治做爱过。当然,这没什么,对于两个成年人而言,这种纵欲不过是生活里的一段小插曲罢了,第二天醒来,他们依旧西装革履,依旧关系恶劣。

那是在他和太宰治某次醉酒之后,那个夜晚伦敦一如既往地笼罩着大雾,掩盖住那些不知所踪的云月与情愫,他们倒在那块破旧的沙发上,喷薄出的酒气和烟草味混杂着弥漫在空气中,他们缠绵着。

太宰治用手指拂去中原中也眼眶边的生理泪,他低下头轻轻地吻了下中原中也的嘴角,在他耳边呢喃着,他温热的气息吐在中原中也的脖子上,中原中也忽然感受到一种酥痒感,情不自禁喘息了一下。

“中也,”太宰治的语气带着几分笑意,“今晚的月色很美啊。”

 

夜幕将合,雨幕渐停,中原中也看着那抹在乌云的夹缝里钻出的月光,指节不自禁地发力,揉皱了手上的报纸,一阵凉风吹过,抚平了他发热的耳根。他走下桥去,钻进了他泊在路边的车里。

他按下手刹,松开离合,老福特缓慢地行驶着,暮秋将至,几片落叶借着风力,打着旋,在他的车窗前飘过。

他忽然想起了很久以前,那会他和太宰治还只是两个初到伦敦生活没有着落的孩子,而那会作为被遗弃在伦敦街头的两个异乡人,他们做过很多事来谋求生机,确切点说,是很多恶事。他们偷窃,抢劫,拉帮结派,聚众斗殴,他们在那个那些英国警察注意不到的阴暗的角落,凭借着所谓的武力赢得生存的空间,其实主要是他,太宰治比他更狡猾一点,懂得如何用谋略活下去。直至今日,中原中也的大衣胸前的口袋里还放着一把刀,而每到深夜,这把刀就会随着心跳颤动,伴随着那些脏兮兮的带着血腥味的回忆。有一次他们侦破了一起教堂里的杀人案,而那里的神父因此十分感激他们,他用长着老茧的双手握着他们的手,他说,“你们都是被上帝保佑的孩子啊”,他眉目慈祥,连脸上的皱纹都紧缩成一个和蔼的弧度。而中原中也只是笑了笑,他和太宰治都清楚,自己从来不是什么值得神庇佑的人,而这个案件对他们而言最大的意义不过是神父藏在袍子里的那一袋英镑。

他的身上早已沾染上无辜者的鲜血,他的内心离不开酒精和香烟的麻醉,而太宰治更甚,他自杀,他满口谎言,他辗转于各个女人的床笫之间。哦,从某个方面而言他们甚至还是同性恋者。

中原中也把车熄火,停在太宰治现在住的公寓的楼下,他坐在驾驶座上,缓缓地抽着一根香烟,烟雾塞满了整个车厢,他冷静地想着。

他想,自己和太宰治大概都是早已背弃道德和神谕,注定信不得也上不了天堂的那类人,说到底,不过是两个侥幸活在人间的背德者罢了,哦,而且其中一个大概已经下地狱了。

中原中也把香烟在烟灰缸上按灭,打开车门,走了出来。月光淋在他的身上,他却格外怀念雨的味道。

 

他走进不远处的一间酒吧,他发现自己的内心已经陷入回忆的迷沼,他觉得自己需要借助一点酒精,把意识拨回现实,来去破解太宰治留给他的那个该死的谜题,来去探究那个所谓的秘密。

他坐在吧台前,酒吧老板娘看见他笑了下,“中原先生,好久不见。”

他抬起头,发现老板娘是那个倒卖军火的情妇,他挑了下眉,却没有特别吃惊,“你还活着啊?”

“是啊,”情妇轻声笑了声,“多亏了太宰先生啊。”

“哦,他死了,” 中原中也朝她举起酒杯“你解脱了。”

情妇掩嘴笑了下,“我知道。太宰先生死亡的消息恐怕半个伦敦的女人都听说了。”

“说起来,中原先生,你知道吗?”情妇凑到他的跟前,不徐不缓地给他的高脚杯倒上红酒,“虽然太宰时常流连花丛中,用那些花言巧语哄骗女人,但有句话,有句最重要的话,他却是从来不讲的。”

“哪怕是在情欲冲昏头脑时,他也未漏嘴。”

中原中也看着女人的嘴一张一合,晃了下神,他的思绪飘回到了很久前那个带着雾气忽明忽暗的夜晚,那会太宰治跟他说了什么呢,他用日语在他耳边呢喃了句什么,中原中也竭尽所能地把记忆的大门关闭,但那句话还是清晰的回荡在了他的耳侧。

“那就是我爱你啊。”

女人的声音落了下来,她嘴角一弯,眉眼间不知为何带上了某种神秘的意味。

中原中也忽然觉得身体有些发冷,他身上的大衣不过带上几处雨痕,但他却觉得仿佛湿透,他产生了一种溺水的窒息感。

中原中也站起身来,掏出钱夹,抽出几张钞票,放在桌上,他冲情妇敷衍地笑了下,便离开了。

 

中原中也站在太宰治的住所前,看着那个被老式黄铜锁封住的大门,想起当年他和太宰治去某个富贵人家盗窃时,太宰治曾教他的一个方法。他在门前摸索了下,捡到一根铁丝,他把铁丝弯曲了下,钻进锁眼,撬开了那把锁。

他推开门,拉亮灯,他看见桌面上摆放着一个精致的木盒,微风在空气中荡漾,吹起木盒上的微尘。他走了过去,发现木盒下面有一块凹陷处,他摸了一下,意识到这是一个机关。他从兜里把那枚英镑拿了出来,仔细看了一下,发现硬币上面的伊丽莎白女王的皇冠不翼而飞。

这是个赝品,中原中也想着,太宰治你个混蛋果然一点报酬都没给我。

中原中也有点想笑,但他的眼眶却有点发涩,他发现自己笑不出来了。他指尖颤抖,把那枚硬币推进凹陷处,盒盖徐徐上升,一只钻戒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他克制住心中某个让他不安的想法,佯装随意地拿起了钻戒,他低声地说道,“对吧,太宰治,你果然是打算让我帮你把这份爱意转达给某个可怜的姑娘。”

四下无人,他不知道他的这句话,他的这份伪装究竟是要展示给谁看,或许,是想要在那个即将被钉进棺材木的可以看透他一切的男人面前再次伪装一下淡定自若,亦或者是安抚下内心深处那个因某个直觉恐慌的自己。

他注意到戒指内侧刻了一行字,深呼吸了下,把戒指翻转过来,在幽暗的灯光下,他看清了那行字,那是一个人的名字,用他母国的语言刻下,

“なかはらちゅうや”(中原中也)

他意识到自己所有的不安都灵验了,他低下头,咒骂了下,这该死的侦探的直觉。

他用小心的抚摩着这个名字,想像着太宰治在灯光下慢慢地用他那把不是很锋利的小刀一点一点小心地刻下它的情景。

他忽然感到心脏表面因过度干涸而开裂,温热的鲜血从那个小小的口子里汩汩流出。

他把戒指小心地戴在右手第四根手指上,他不经意地低头,瞄见木盒内部隐藏着一个暗格,他打开,看见了一封信,一封写给他的信。

 

中原中也倒在沙发上,老旧的灯发出忽明忽暗的光,皮质的沙发套上弥漫着太宰治身上的烟草味和酒味,他读着太宰治这辈子都未曾跟他提及的那些情话,他窥视着这个男人到最后都不曾言及的秘密。

今晚月色正好,他手指上的戒指在银光下褶褶生辉。

而他忽然不想去思考明天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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